一邊要存款規模，一邊要壓降資金成本，不同類型銀行均在面對這一看似矛盾的任務，如何拿捏尺度考驗各家智慧。

“我們也不想抬高資金成本，但吸收低成本對公存款，我們不占政策優勢；個人存款利率如果不高一些，客戶怎么會選擇我們？”某區域性銀行內部人士夏心怡（化名）向中國證券報記者直言，以較高利率吸客攬儲是小行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

小行在客群基礎與品牌效應等方面處于弱勢，而定價優勢是他們拓展新客、維護老客的重要抓手。不惜以較高的資金成本作為代價，追求存款規模的動力何在？市場份額和客戶資源的爭奪、支撐放貸規模所需要的足夠資金來源或許是答案。

無法拋棄規模情結和速度情結的并非只有小行。日前，記者調研了解到，部分大行通過手工補息方式，向對公客戶支付更高利息，以吸收大額存款。當前，銀行對上述做法正在加速整改，以緩釋凈息差下行壓力。

小行難舍高息存款爭客戶

“周年慶大額存單火爆來襲！20萬元起存，3年期利率3.0%，全渠道發行。”刷到某區域性銀行微信公眾號的營銷廣告時，北京居民張離不禁動了心。她告訴記者，自己的大額存單剛剛到期，現在市面上很難再找到利率在3.0%以上的大額存單產品，正在考慮飛往外地存下這筆錢。

“哪里還有3.0%以上的大額存單？求推薦銀行和客戶經理。”社交平臺上，不少網友也像張離一樣，正在尋求存款利率更高的銀行網點。評論區里，一些網友積極分享：“來廣東，廣東華興銀行針對新客的5年期大額存單利率3.20%”“去浙江，浙江泰隆銀行3年期大額存單利率3.05%”……

一直以來，“高息攬儲”都是區域性銀行頻繁被提及的話題。即便在商業銀行經歷幾番降息以應對凈息差持續收窄的當下，仍有區域性銀行將存款利率相對堅挺的大額存單產品作為吸儲獲客的“利器”。

例如，4月伊始，山西聞喜農村商業銀行推出利率為2.95%的三年期大額存單。江蘇無錫錫商銀行推出大額存單，三年期利率3.0%，五年期利率2.9%。廣西藤縣農村信用合作聯社推出大額存單，三年期利率3.25%。

江蘇太倉農村商業銀行則開啟“新客專享第二期-個人大額存單”預約通道。該產品起購金額20萬元，期限兩年，年化利率2.7%。預約截止時間為4月30日，申購時間自5月7日開始。

“雖然整體存款規模在增長，但對于我們小行來說攬儲依舊很難。相比大行，我們肯定沒有品牌優勢。如果存款利率不具備競爭力，客戶很難選擇我們。

對于銀行來說，要想做大規模，首先要吸收足夠多的存款，才能把貸款放出去。我們非常渴望客戶賬戶能開在我行，這樣后續也能開拓更多業務。”夏心怡說。

另一位區域性銀行人士告訴記者：“從存款占比來看，對公存款肯定占大頭。數額大、利率低，是銀行同業的‘香餑餑’。但一些央國企有規定，單位資金往往只能存放在大型銀行，有一些區域性銀行也有當地資源優勢。我們只能無奈‘卷’利率。”

對于存款規模整體增長，但中小銀行依舊攬儲難的問題，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特聘研究員任濤告訴記者：“部分中小銀行能夠給客戶提供的可選存款品種通常較為有限，缺乏維護存量客戶、拓展客戶的有效抓手。除存款定價外，部分中小銀行沒有其它更好的手段來維持與客戶之間的關系。”

“不同的銀行由于市場競爭、客戶定位、負債結構等因素有所不同，調整存款利率的節奏、幅度各有不同。中小銀行特別是農商銀行，由于客戶群體相對下沉，息差較高，息差下滑壓力還沒有完全顯現。”招聯首席研究員董希淼向記者解釋了一些中小銀行“逆勢攬儲”的部分原因。

大行手工補息搶大戶

“眼下，存款總量不少，但對單家機構而言，仍有市場占比高與低的問題。在規模情結和速度情結之下，一些銀行仍然看重存款業務的增長速度、規模和占比，希望爭奪更多市場份額和客戶資源。”董希淼說。

對公業務是商業銀行發展和盈利的重要基礎。當前，不少銀行都在提高對公業務的戰略地位。其中，對公存款的市場爭奪愈發激烈。據記者調研，部分大行此前通過手工補息方式，向對公客戶支付更高利息，以吸收大額存款。

“手工補息本來是銀行對業務操作失誤的勘誤環節，在系統無法自動完成結息的前提下，采用專用補充計息交易進行手工計息處理。但一些基層銀行工作人員為了完成攬儲任務，把手工補息作為利率補貼的一種方式，以此繞開內部定價授權。”一位銀行人士表示。

在董希淼看來，自上而下、層層加碼的存款考核壓力往往較大。而息差收窄壓力通常難以有效傳導到銀行分支機構和基層員工，這些都導致各種形式的高息攬儲現象存在。日前，市場利率定價自律機制下發《關于禁止通過手工補息高息攬儲維護存款市場競爭秩序的倡議》。對此，多位銀行人士向記者表示，所在支行正在整改。

《倡議》明確，嚴禁通過事前承諾、到期手工補付息等方式，變相突破存款利率授權要求或自律上限。即日起，銀行不得以任何形式向客戶承諾或支付突破存款利率授權上限的補息。此前違規作出的補息承諾，在付息日一律不得支付。銀行應立即開展自查，并于2024年4月底前完成整改。

在開源證券銀行首席分析師劉呈祥看來，國有行、股份行的整改壓力或較大。國有行協定、通知存款利率上限低于其余銀行，存款利率的競爭力較弱，或更依賴以補息方式“留客”。

“能獲得銀行‘手工補息’的企業，多為央國企和行業龍頭企業，他們對于銀行的篩選較為苛刻，通常僅國有行和股份行可進入其白名單。我們測算這兩類銀行涉及手工補息的存款規模或較大，成為此次新規的重點約束對象。”劉呈祥說，此次新規意味著存款監管更加精細，各種高息攬儲行為將逐步受到約束，有助于銀行切實降低存款成本、緩釋凈息差下行壓力。

主動推動負債成本下降

除了高息攬儲約束力度趨嚴，銀行被動降低存款成本，部分銀行也在主動調整負債結構，收緊包括大額存單在內的高息負債產品發行規模，壓縮資金成本以應對凈息差收窄壓力。

“目前，我行對于三年期和五年期的大額存單開展限額供應，額度較少。通過手機銀行或者網上銀行購買大額存單，一般是兩年期及以下期限的。”日前，招商銀行官方客服回答記者。

4月18日，記者查詢多家國有行和股份行APP發現，新發5年期大額存單產品十分少見。招商銀行、中信銀行等APP并未顯示二年期及以上期限大額存單產品。

除了收緊額度，從利率上看，相較于定期存款產品，部分銀行的大額存單產品利率優勢已不再。以建設銀行為例，該行APP顯示大額存單20萬元起存，最長期限3年，最高年利率2.35%，與該行定期存款最高年利率一致。

興業銀行APP顯示，該行大額存單20萬元起存，3年期利率最高為2.60%。而該行定期存款中的“禮儀存單”與“專屬存款”3年期利率同樣為2.60%。不同的是，“禮儀存單”50元起存，“專屬存款”5000元起存。

多家銀行高管在2023年度業績說明會上表示，2024年將持續推動負債成本下降，加大高成本存款壓降力度。

例如，中國銀行副行長張毅說，“雖然2023年存款利率下調了三次，但是存款的定期化、長期化趨勢特征還是比較明顯的。同時市場競爭也加劇了成本下行的動能。我們今年對高成本存款的壓降力度會非常大，包括協議存款、結構性存款、三年期以上大額存單，我們制定了一些合理的增長目標，對這方面的占比會有適當的控制。”

各類銀行探尋穩定發展之路

“近期部分銀行壓縮和調整大額存單額度，以更好管理負債成本與凈息差。但也不排除部分區域性中小銀行通過適度增加大額存單產品以增加獲客、吸儲。”光大銀行金融市場部分析師周茂華告訴記者。

在郵儲銀行研究員婁飛鵬看來，部分區域性銀行新發大額存單并且利率相對較高的原因在于，中小銀行在吸儲方面缺少優勢，希望采用支付相對較高的利率吸收存款。今年以來，存款保持較高增速的同時，新增存款規模、同比增速不及去年，在這種情況下，更易出現存款在不同類型銀行分布不均的情況。

中國人民銀行數據顯示，截至3月末，人民幣存款余額295.51萬億元，同比增長7.9%。“自去年3月起，存款增速進入下行通道。分部門來看，居民和企業兩大部門一季度均實現同比少增。”信達證券宏觀團隊分析稱。

任濤表示，全國性銀行具有網點覆蓋、客群基礎等優勢，無須過度通過“加價”進行攬儲，可以按照負債跟隨的策略在攬儲方面保持理性。通過提升服務水平、完善內部考核機制、豐富可選配置品種、優化市場化負債與存款結構等方式實現負債來源穩定性、負債結構多樣性、負債與資產匹配的合理性、負債獲取的主動性、負債成本的適當性以及負債項目的真實性等“六性”目標。

在任濤看來，與全國性銀行相比，區域性銀行的優勢主要體現在定價方面，但需要在負債成本與攬儲兩個維度做好平衡，避免陷入“高息攬儲-息差收窄-流動性壓力加大”的惡性循環。具體可以考慮通過提升市場化負債的貢獻、加強與優質金融機構的合作以豐富可配置品種、適度放緩規模擴張步伐以緩解攬儲壓力、提供更多優質服務以維護與存量客戶之間的關系、強化與地方戰略客戶之間的合作紐帶等方式走差異化競爭之路。